《旅途的结束，世界的开始》：黑泽清的异类主旋律

柳莺/文

      早些年凭借《X圣治》、《东京奏鸣曲》树立起“日本惊悚大师”名号的黑泽清，最擅长在生活的琐碎中不动声色地加入丝丝异样，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时刻，颠覆看似阳光明媚的日常。近年来，黑泽清也不断在创作中尝试新元素，无论是《岸边之旅》中漫溢的温情底色，还是《散步的侵略者》中外星电波这样脑洞大开的设定，都昭示着一位成熟创作者试图突破自我的努力。

      在其新作《旅途的结束，世界的开始》中，黑泽清接下日本-乌兹别克斯坦建交25周年献礼片的命题作文，用他特有的方式进行了一次充满异域风情的探险变奏。影片在导演的铁杆追随者中引起了不小的失望，批判者认为他的创作变得更为主流，也更加乏味。然而，撕开“主旋律”的包装，我们仍旧可以在影片中发现属于黑泽清的标志性笔触，而他将一支日本旅游节目摄制组空投在亚洲腹地的做法，更是对其一贯关切的核心——当代社会日常的疏离感——进行了更为极致的讨论。尤其难得是，随着电影的推进，通过与异域文化的碰撞，他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式。

《旅途的结束，世界的开始》。资料图

     《旅途的结束，世界的开始》跟随女主持人叶子在乌兹别克斯坦这个颇为神秘的国家展开。叶子一行五人来到当地拍摄旅游节目，在镜头前，她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表现出对风土人情的享受。然而事与愿违，文化的差异、语言的障碍、筹备的仓促，导致这次拍摄任务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。作为摄制组中唯一的女性，叶子还得时时忍受着男同事不近人情的差使，一次高强度拍摄后，几近崩溃。陌生的环境制造着极端的恐惧，叶子逐渐感到不知所措。在一次外出中，她带着DV与大部队失散，开始了一场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冒险……

      黑泽清为这个故事设定的基调是平和的。颇为日常化的摄影、调度风格让影片在大部分时间看上去像是一部朴素的纪录片。然而，他巧妙地将反思的入口埋藏在其中，逐渐将观众引导至与叶子一样的迷失状态中。乌兹别克斯坦作为一个“他者”，在来自发达国家的日本人眼中，有着众多的不合情理。而人们往往习惯于将不熟悉的事物视为危险的来源。黑泽清通过对于叶子的心理刻画，不断加深“孤身闯异国”的不安感。叶子在摄制组的镜头前还能表现得相对镇定，一旦结束拍摄，团队和工作带来的保护感荡然无存。

         叶子的男友是一名东京的消防员，因为工作和时差的关系，他只能极为偶尔地通过短讯成为女友情绪发泄口。在影片中，叶子与周遭的沟通是失效的。但有意思的是，这种失效不仅发生在她与当地人之间，也发生在她与男友，与同事之间。通过这样的并置，躲在银幕背后的黑泽清提醒着观众，也许个体间的相互理解本身就难以达成，与国家、民族之间的差异无甚太大的关系。而处于更为主流文化的人们，却总是将交流的困境归罪于弱势文化，正如片中日本摄制组常常抱怨的，“为什么他们（乌兹别克斯坦人）就不能像我们一样处理问题呢？”在这里，“我们”与“他们”看似顺理成章的截然对立，成为导演批判的对象。叶子独自一人在城市游荡，恰遇当地警察。一阵不安袭来，她赶忙奔逃，警察紧随其后，就这样猫捉老鼠般在街头巷尾兜兜转转。最后，当地执法者气喘吁吁跑来，质问叶子为何落荒而走。其实，他们并非心存恶意，只是想面对面把话问清而已。黑泽清开玩笑似的让观众误以为巨大的危险即将袭来，不免和叶子一样惊慌失措。最后才真相大白，原来是误会一场。而心绪平和后的叶子，也来到当地城郊的山上，终于得以舒心地放声歌唱。

       说到底，《旅途的结束，世界的开始》是一部伪装成惊悚片的轻盈小品，它试图四两拨千斤地用日常叙事反思文化交流的重要性。在这个维度上，本片得以列入2019年《日本旬报》十佳。